Fate/Zero劇情總感：一套關於「否定」的作品（上）

前言

在觀畢整整二十五集的《Fate/Zero》動畫後，我就在思考究竟該用一個怎樣的詞彙，才能精確地道出這套作品的核心主題。畢竟最常聽到的一些說法，像是「黑暗」跟「殘酷」之類的，拿來形容這套作品的劇情特色當然是十分適合；而事實上，上述的兩個形容詞，根本可說是虛淵玄的寫作風格的代名詞。只不過，我並不認為虛淵玄在寫下《Fate/Zero》這套作品時，其想法就只侷限於如何以「Fate」系列中聖杯戰爭的這個設定，寫一個比原作更殘酷，更接近「戰爭」這個本質的黑暗前傳而已。雖然《Fate/Zero》不如那套同樣由他執筆劇本的動畫《魔法少女小圓》般，劇情有著顯而易見及容易理解的意象，但我相信虛淵玄在寫下這個故事時，其實同樣有將自己對世界的看法蘊含於其中。

在經過反覆的思考後，最後我選擇了「否定」一詞，作為對《Fate/Zero》這套作品的一個簡單概括。如果說《魔法少女小圓》是先將「魔法少女」這個童話狠狠粉碎，然後虛淵玄再建立出屬於自己一套的「愛、勇氣與希望」，藉此達至「破壞與再生」的效果的話；那麼《Fate/Zero》這套作品，就是花了整個故事的時間，去將「道德、正義以及奇蹟」這些東西破壞殆盡，最後卻不為我們帶來「再生」，而是向讀者或是觀眾們送上一個大大的問號吧。

那麼，究竟虛淵玄在這套作品中否定了甚麼，最後又為我們帶來了甚麼呢？在接下來的部份，我將透過解構劇中的各段劇情，嘗試把當中的意念，遂一論述出來。

憑信念而行的角色們

當《Fate/Zero》動畫的第二季還在播出之際，我曾寫下一篇文章，作為對這套動畫的一篇介紹。在這篇介紹文當中，我提到這套動畫的其中一個吸引之處，就是在於角色之間的交流。

「信念與信念之間的互相碰撞」，這是我當時寫下的，一句用來形容劇中各個角色之間的交流的句子。那時候動畫還未播畢，對這套作品的劇情還未有最全面的理解。但儘管如此，現在回看這句話時，容我厚顏一點地想，我就覺得用上了「碰撞」這個詞，其實也是個尚算精確的形容呢。因為在這套作品中，角色們之間在想法和信念的交流，在這部作品中從來都只有「碰撞」，而沒有「妥協」與「融和」。他們對自身所抱持信念就是如此的堅定，在劇中毫不猶豫的憑著這些信念而行動。而在最後也因著這樣的堅持，筆直地掉進了一個萬劫不復的絕望深淵。

間桐雁夜－被否定的「捨身」
要為上述提到的想法找一個例子的話，我想最顯而易見的，就是間桐雁夜這個角色吧。間桐雁夜所代表的，就是一個相當典型的「犧牲小我，完成大我」的角色。就是在很多主流的作品中，都很常能看到的那種捨身取義，犧牲自己以拯救眾人，總而言之就是很偉大的角色。

在故事剛開始時，我們也很容易將雁夜套進這樣的角色範本之中。雁夜雖是魔術世家間桐家中的長子，但卻拒絕了繼續其家業。而最終得出的結果，就是讓原屬遠坂家的櫻被當成新一任的家業繼承者，導致遠坂姊妹離異，而櫻也因要進行改造而被迫受刻印蟲的蹂躪。眼看著這樣的情況，雁夜感到於心不忍。縱使葵已經嫁進了遠坂家，自己已無法得到她的愛，但雁夜還是希望葵能夠得到幸福。於是最終決定讓自己承受刻印蟲的改造，以成為聖杯戰爭的參加者，希望藉著奪得聖杯，能讓櫻脫離間桐家，讓遠坂家終能母女團圓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。

以上，就是劇情初期對雁夜的敍述。在最初他為了讓櫻得救，而甘願讓自己受到刻印蟲的改造；有著這種捨身成仁的精神，可以看到劇情在積極地將他包裝成一個情操高尚的角色。但結果，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這麼高尚又偉大呢？已經看畢整套動畫的我們，當然知道其答案是「不是」了。

首先，虛淵玄以殘酷的劇情展開，先把「捨身」這個橋段狠狠地諷刺地了一遍。在第二十一集中，因著綺禮所設下的圈套，雁夜被嫁禍成是他殺死了時臣，並同時安排葵看到這個場面。在這樣的情況下，葵自然是感到憤怒，並怒斥了雁夜一番。由始至於，雁夜會作出那樣的犧牲，只是希望能夠讓他心愛的葵能夠得到幸福而已。於是葵的斥責，就等同將雁夜一直以來奮鬥的目標抹殺掉。結果，雁夜就這樣失去了理智，衝動地想親手把葵扼殺。一個人犧牲自我，為了成全另一個人，但結果卻是那個人親手把他想成全的人毀掉。這樣的劇情，確實是足夠諷刺了。

虛淵玄所帶出的，就是「捨身」這個看似高尚的行為，實質上也是一種自我中心。雁夜希望藉著自我犧牲，能夠讓葵和櫻得到救贖。但實際上，葵和櫻卻根本不像雁夜所想，渴望得到那樣的救贖。從葵在二十一集中看到時臣屍體後，說了句「你滿足了嗎，雁夜君？這樣聖杯就是間桐家的囊中物了。」來看，可知道在葵的心中，那位參加了聖杯戰爭的雁夜，也不過是個阻礙他丈夫的人而已。而櫻的反應更是殘忍，當雁夜最後想將她救出時，最後卻只是冷眼地看著他掉進蟲堆，淡淡地說了一句「真是個愚蠢的人，雖叫你去反抗爺爺呢。」而已。

不論是從實際上所得出的結果，還是從雁夜死前的幻想來看，雁夜所作的捨身，一切都不過是出於他那可笑的自我滿足而已。在最後，雁夜也只能抱著被網友戲稱為「聽爸爸的話」的妄想，然後徙然地死去。這就是虛淵玄如何將「捨身」這種劇情套路，在我們面前徹底粉碎。

Lancer和Saber－被否定的「正義」

在和朋友討論《Fate/Zero》這套動畫時，我曾打趣地道，其實這套作品的別名該叫「王道劇情諷刺大全」。雁夜這個角色代表的「捨身」，不過是虛淵玄用最輕鬆的方式去否定的東西而已。接下來要提到的兩位角色－Lancer和Saber，我想則可堪稱為被虛淵玄在這套作品中，最集中火力去「炮轟」的兩人了。

在劇中，Lancer和Saber這兩個角色，都是同樣持守著騎士道的騎士，因此兩人總是惺惺相惜，視對方為可敬的好敵手。只不過，在這場的殘酷的聖杯戰爭下，他們所持守的騎士道，卻變成了毫無意義，甚至是顯得陳腐的無謂堅持。因著對「騎士道」這份精神的堅持，Lancer和Saber兩人皆抱持著不少正面的道德規範。像Lancer堅持著騎士間應進行公平的決鬥，戰鬥是包含了榮譽於其中。而Saber身為一位君王，則隨時都扮演著為眾人所獻身的「仁君」角色，達至世人心中一位君王應有的模範榜樣。總而言之，兩人都是抱持著很多在普世價值觀中，被視為正面的德行。其實這兩個角色所代表的意象縱使相近，但要一口氣去概括的話確實是有點複雜。但我想如果這兩人是出現在別的作品的話，就一定是屬於那種代表著正義與光明磊落的一方吧。因此，拿「正義」一詞去作歸類，我想大概也是個合適的選擇。而且，用上「正義」一詞去形容他們的話，就能更容易去論述另一個角色－衛宮切嗣所代表的意象了。這點的話，則容我在接下來的部份再談吧。

Lancer－沒有意義的「榮譽」

在這套作品中，其自身的信念第一個遭到否定的角色，正正就是Lancer。正如上文所述，Lancer是一個持守著騎士道，為榮譽而戰的人。在這場參加者都是為了勝利而不擇手段的聖杯戰爭之中，Lancer所抱持的這種「正義」的想法，自然就顯得是不合時宜且過份天真了。結果也是毫不意外地，被虛淵玄以最「現實」的手法，將他這份信念狠狠地抹殺掉。在第十六集中， Lancer在劇情剛開始時已受盡委屈。他的御主肯尼斯，在看著自己的妻子索菈烏對Lancer神魂顛倒時，早已對Lancer抱持著嫉妒之心。結果當索菈烏被綁架後，自然就藉機將一直以來對Lancer的怨氣爆發出來，大大地把他痛斥一番了。對一直以「騎士的榮譽」而感到自豪的Lancer而言，受到了自己所效忠的御主的痛罵及猜疑，自然是特別感到受挫了。在這種鬱鬱不得志的情況下，剛好Saber卻特地找上門，想和他在無人打擾的情況下來一場決鬥。正當他以為能拋開世俗的束縛，和Saber來一場騎士間的「榮譽之戰」的時候，虛淵玄卻再一次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－在切嗣的計謀下，肯尼斯被迫用令咒命令Lancer自殺。結果，Lancer抱著對自己唯一剩下的，希望以騎士的榮譽而戰的願望也無法實現的強烈悔恨，對切嗣等人施以詛咒，最終含鬱而死。

我想「扇一巴掌」這種表達方法，確實就是對該段劇情的最貼切形容了。畢竟這一幕劇情所渲染的情緒，就是這麼的強烈；而當中想要表達的意象，也是如此的鮮明。在這一段劇情中，我們可以看到所謂的「榮譽」，在戰爭中是多麼一文不值的東西。因為戰爭的本質，可就是一場勢要將敵人擊倒的戮殺而已。死抱著沒有任何實質作用的「正義」的人，最終也只能那樣留著血淚，在戰場上抱著悔恨而死。Lancer他沒有「做錯」，只是他所做的，同時也沒有意義罷了。

Saber－徒勞無功的「仁者」

不論是作為前傳的《Fate/Zero》，還是本傳的《Fate/Stay Night》，在這兩套作品中，Saber皆是有著極多戲份的女主角。但如果你以為她是女主角，就能在虛淵玄筆下的劇情中得到較好的待遇的話，那就大錯特錯了。在虛淵玄的作品的愛好者之間，經常流傳著這樣的一句話－「在他所撰寫的作品中，角色愈早死亡並退場，可是代表著更早的解脫。愈晚退場的角色，只代表他的下場會更悲慘而已。」雖然這大概是帶點開玩笑的態度而說出來的話吧，但某程度而言，這確實是個挺中肯的觀察。Saber作為這兩套作品的主角，理所當然地會在這套作品中生存至最後。而與此同時，也代表著她所抱持的信念，在整個故事中會不斷遭受挫折，直至完結的一刻。

Saber的真實身份為傳說中的亞瑟王，身為君王的她，同時也是個不折不扣的仁君。動畫中第十一集中的劇情，正是這套作品中其中一個經典一幕，由三位原為王者的英靈舉行了一場聖杯問答，煮酒論英雄來決定聖杯誰屬。在這場聖杯問答當中，Saber表明了自己身為王者的心志－不惜捨身，只為拯救國中萬民。對她而言，當她成為了一國之君時，就不再是為自己而活，而是為國家而活。為國家為人民而獻身，也是理所當然的事。

這樣的心志，不管怎樣看都是無懈可擊，沒有甚麼值得批評的地方。但這麼「正確」的事情，卻不一定是「對」的。在聖杯問答中，Rider就提出這樣的活法根本算不上王道，只是一條殉道者所走的道路，並非王者所為。縱使這樣的身影高潔而不可侵犯，受萬人敬仰，但同時卻不會有人想去追隨。這根本不能算作王者的榜樣－這就是Rider對Saber的質疑。

正如上文提到，在《Fate/Zero》這套作品中，角色間的交流可說是「信念與信念之間的互相碰撞」。既然Rider是一位追求霸道的王者，自然就不會同意身為仁君的Saber的造法。事實上抽離地去看的話，所謂的「聖杯問答」，根本就是為Rider而設的舞台。虛淵玄想去否定Saber的仁者之道，於是就設下「聖杯問答」這一幕，藉著Rider之口指出Saber的信念的問題所在。在這之後則配上Assassin襲擊眾人的劇情，讓Rider能使出寶具「王之軍勢」，威風凜凜地將Assassin的分身們全部遷滅，藉著這一段劇情來加強Rider所說的話的說服力。事實上，Rider對Saber的批評，也不過是因兩者在觀點與角度上有所差異而已，可不代表Saber因此就是錯誤。因此這一幕的劇情，其實還比較像是虛淵玄藉著Rider想法之口，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就是了。

而Saber接下來的遭遇，幾近無時無刻都在動搖她的信念。上述提到的Lancer含恨而死，對同樣持守著騎士之道的Saber而言，是個極大的衝擊。Saber一直認為在戰場上堅持著騎士精神，是為了讓人們在戰場仍能為著信念而戰，讓戰爭不會成為真正的人間煉獄。但切嗣接下來所說的話，卻把她這樣的想法否定掉－只要是戰爭，根本就是真正的地獄了。戰場之上沒有希望，只會帶來名為死亡的絕望。在戰場上談榮譽，也只不過是一場空談而已。這一段劇情，就是虛淵玄把Saber和切嗣這兩個角色配在一起的最大原因。兩人的對戰爭的看法，從一開始就已經是處於兩個極端的對立面。在關鍵一刻將Saber對「正義」的信念擊倒，也就是虛淵玄為兩人鋪排已久的展開了。

對Saber所抱持的信念的否定，並不止步於此。在「正義」的想法遭到否定後，接下來被虛淵玄施以毒手的，就是Saber的「仁君」理念。「若為王者，定必孤高」，這是Saber對Rider於聖杯問答中的最後一問的回答。Saber會有這樣的回答，大概是出於她認為王者定必要為國家而獻身，因此才顯得高尚之餘卻又是孤獨吧。只是最後的劇情告訴我們，這份因獻身而生的孤高心志，卻同時讓她無法理解人心，最終也因此而得到使她痛悔的結果。在命運（也就是虛淵玄）的捉弄之下，Saber最後一戰的對手Berserker，其真身就是原為亞瑟王手下的圓桌騎士－蘭斯洛特。在傳說中，蘭斯洛特和亞瑟王的妻子妮薇兒之間有一段戀情，導致了後來亞瑟王的覆沒。（只是在「Fate」系列的世界觀中，亞瑟王－也就是Saber既然是個女的，難不成她會和妮薇兒搞百合？）總之在虛淵玄的演繹下，蘭斯洛特還是和按道理上是Saber的妻子的妮薇兒之間有著一段姦情，但身為王的Saber在當時卻沒有向他問罪，而是和她以往一直所遵行的「正道」一樣，作為一個仁君來寬恕了他。可是這種看似正確的行為，反倒導致了蘭斯洛特往後的墜落。他沒法原諒自己，想尋求方法去贖罪，結果反倒墜入了瘋狂之道。看似是「正確」的行為，卻因沒有察看人心，反倒不是「對」的選擇。蘭斯洛特最後的下場，對一直堅持著仁者之道的Saber而言，無疑是個極大的諷刺。

其實Saber真的很可憐，她一直所堅持的信念都被否定光了，心靈上唯一的寄託，也只下「奪得聖杯，拯救世界」。可是當聖杯近在眼前的一刻，卻被切嗣下了令咒，強迫她把聖杯破壞。結果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，就連她唯一的希望，都被自己親手破滅。對一直行於正道的Saber而言，這樣的結局也可謂相當殘忍。但沒有這樣的殘酷，大概也沒法反襯出戰爭，或是世界的絕望之處吧。

上篇完，待續－

註：其實原本可是沒有打算把這篇總感文，分成上下兩篇文來發表的。但看著才寫了構思內一半的內容，文的長度已經有五千多字，我想硬把整篇文章當成一篇超長的文章來發佈，大概也只會阻礙讀者的閱讀吧。結果還是決定先把它分成上下兩部份好了，各位讀者還請期待接下來發表的下篇吧w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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